【韩光明】花岁与我的童年（散文）

河南韩光明 · 发表于 2017-11-28 16:50:17

花岁与我的童年（回忆性散文）

作者：河南韩光明逊母口镇人
摘要：花岁和百通一样，他（她）都是普通的，是平凡的，甚至可以说是渺小的，但他（她）的精神品质又是最可贵、最值得细细品味的。他（她）灵魂深处有灵光闪耀。时光宛若刺刀，想要抹杀我与花岁的童年回忆，在这个热烈灿烂的夏天，我只能又在异乡的泪眼朦胧中怀念她了，我的心也一阵阵痉挛……

　　
　　一草一木，一花一岁，时令交替，周而复始，只是我从来没有忘记她，她和百通一样承载了我的整个童年。
　　弟弟打电话对我说，她托人把那张油画给送到家里了，点名让我收好。我心里顿时咯噔一颤！发生了什么？终于，在我的逼问下，弟弟说出了真相:她死了！这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，把我震醒了，把我震到那个花开遍地的童年。
　　那是好几年前的夏天，我还是在故乡只知道整天围着村子玩耍的小子，不过每一天都很充实、快乐。夏天的村庄，一切都在绿树的环绕里，那时还只有坑坑洼洼的土路。不过，田野里，那可不一样了，不仅柳绿花红，而且油菜花遍地。蜜蜂围绕着油菜花转，我们围着田野转。可以在里面捉迷藏，稍微弯下腰就看不到人了；可以在里面打滚，躺下去仰望天空。一切都是和谐欢乐的。只有，那一次！
　　我们正在油菜地里玩耍。突然，一声吼叫惊动了我们，赶紧跑去看。凑过去，才看清楚她的脸，黝黑黝黑的，又沾上了油菜花粉，很丑陋。头发乱糟糟，像蓬草一样。身材低矮，跟小孩个子差不多；体形臃肿，整体一看着实把我们吓了一跳。我们赶紧往后缩，她开口说话了，呜啊呜啊的，我们听不太懂。听了几遍，才听清，她说的是我们打扰她睡觉了。我们听了之后，都不屑一顾，我们天天在这里玩，都没事，你是后来的，赶紧走开。我们齐声喊:走开……突然，她站起身来，拿起棍子，就朝我们这扑来，我们吓得乱窜！不过好在回到了家，不过我们从此都害怕她了，男孩也是。
　　从此，村子里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制服我们的人了！“花岁”这个名字，在村里被传的沸沸扬扬。她去地里，光偷吃坟上的贡品，还躺那休息，多吓人那！
　　这下我们有不敢顽皮了，在大人面前也是，谁要是撒娇、大哭大闹，大人们随口就说:“走去前街找花岁去！”听了这句话，立马得停止哭声，乖乖地抹抹泪屈服了。大人们对付小孩子也用这一招，哪个孩子哭了，只需一说:“看，那不是花岁吗！”吓得立马钻到大人的怀里，忘记了哭，环顾四周，没有的话，继续哭！可这又有什么用呢？一句“去前街找花岁”，又把小孩唬住了！
　　就这样，不管我们大孩子还是小孩子，都得乖乖地屈服。我们开始在心里厌恶她，嫌弃她，把她视为坏人！
　　只要她敢来，我们的“枪口”就一致对外，攻击她，拿石头扔完她立马跑，她会发了疯似的追我们。被追上的，只能认栽。
　　一次夜里，我们在路灯下玩耍，这时候她又来了，只是很虚弱，她走得很慢！我们刚准备布置陷阱，可她满脸伤痕被我们发现了！“她怎么了……她怎么了？”这一句话传了一遍。不知谁又说了一句:“花岁又做坏事了吧？被人打了！哈哈……”一阵嬉笑也传了一遍。她看到了我们，想转回头，但还是决定走了过来，她绕着我们，对我们的嬉笑似乎不在乎。她走进了那片油菜花地！依稀中月色，看到她躺了下去。她今晚要睡在那里了！人群里，还是有人猜测她的是伤怎么搞的？
　　第二天，各自的小孩回家后大都把这件事告诉了大人们，好心的大人打听到了消息！原来，她是回族的，她是被他们回族的人打了。她原来是住在我们西村紧挨的回族村子的，谁知道，她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，几年前，她的父亲病故死了，她的后妈嫌她又丑又傻，叫了本村的人把她赶出了家门。后来，他们那的人看她可怜，叫她去饭店帮忙，光让她干重活，但也吃不饱。她就一直反抗，这才有了她脸上伤疤的来源。明白了，一切都明白了！
　　她并不是想和我们打架，而想和我们友好相处啊；她来到我们村里，不就想得到一些“温度”吗？可我们呢？
　　这突如其来的真相，使我愧怍得无地自容！我走向了那片油菜地，不知道能否遇见她，向她道歉！她在一座坟边，找贡品吃，我站在那儿，大叫她的名字，让她回来。大声喊了一声:对不起。那晚，村子里留下了她。给她洗了澡，打扮了一下。
　　第二天，我看着她走进村口，看着她显得笨拙、宽大而瘦小的身影，之前我从未注意到这一点，心中有一点隐隐的难过，它就像打翻在我心中的黏稠液体，让我略有不适。我悄悄跟在她身后，像一只心虚的猫。
　　她警觉地看一下身后，便拐入一片不起眼的灌木丛，发出窸窣声响。天空低垂沉重，由植物搭建起来的隧道显得幽暗漫长。古老树木上覆盖黄色尘埃，年深日久已看不出原先的绿色光泽。
　　一切渐渐明朗起来，黑暗之中的豁口光线盛大。我走出去，发现已经身处一个大森林。这有一条河，桥底奔涌的大河将几片随波逐流的落叶推向远方。隔岸挺立的巨大树木似乎压倒一切。好久没来这个隐秘的地方，我站在暗处观望它。
　　她走到那棵古木下，从树洞内拿出画夹、画板、颜料和画笔，动作轻快而熟练。一切准备停当，她执起画笔，微微弯下腰着画，神态专注充满善意。“她竟然有这个喜好！”我问自己。或许她经常但这里。我觉得我对她一无所知。我内心沉重，正准备悄悄离开的时候。她发现我了，我只得友好地挪到她的身边！
　　我对这件事只字不提，我只是被她震慑，我看见了她从未现世的一面。我主动改变了对她的态度，对她微笑，她的表情洛带疑惑和一丝丝小小的欣喜。彼此已经渐渐互相善待，这样子的氛围让人觉得好。她把那幅画递给了我，我摇摇头，意思是我不能要，可她塞给了我，我只能收下。这是一幅油画，上面有太阳、向日葵，和一个少年坐在河边，画中的那个少年明显就是我。我羞涩地笑了笑。我想我该为她做些什么。
　　我在到集市上兜转了很久，在一间偏僻的商店买了一套全新的绘画工具给她，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，但我心甘情愿地舍得。伴着沉沉的暮色我回到那里，亲手将这份礼物交给她，我用温和的声音说:“拿去吧，给你的。”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画板，又看向了我。我充满善意的眼神在告诉她:“收下吧！”她用颤巍巍的手接过了画板。空气里顿时有一股“温度”上升，以往的误会歧视、敌意烟消云散。
　　有时候我想，我们之间仍是有一丝情谊尚存的，那是一条极细的隐形绳索，它拉近了我们彼此心与心之间的距离。就是这样的情谊，又爱又惧，又想亲近又想远离。但是不管怎样，这都不是一种怜悯。这是一种爱、理解。
　　我就这么想着……没过多久，村里人就接纳了她。她跟我们同吃同住，似乎她就是我们的一份子。玩耍时，我们要带上她；去田野时，必须要有她陪伴。我们也会跟着她，看她作画，缠着她教我们……
　　那年燥热的夏天在我的生命中如同一个醒目的生命标注。那年，我要去城市里上学了！
　　我走了之后，我仍维持着之前的生活秩序，我也在极力控制着自己想念的情绪，我这时才明白她之于我的重大意义。我时常心不在焉，目光空洞，脑子里什么也不想，生活的程序自动机械地运行。我到底是怎么了？
　　我渐渐明白了生活中存在的缺失，少了一个人，少了一个人的声音，少了一个人的身影，我惊讶于这么久以来自己对她的依赖这么无知无觉。我时常想她在村里干什么，吃什么，住哪里。我甚至开始后悔我太草率地走。
　　现在，五年的时间过去了。直到那天弟弟给我打的电话，我才知道她已经去世了！顿觉脑袋里“嗡嗡”地叫。可我不能回去。
　　我静下心，向我的童年致敬，向她告别。
　　似乎一直在诀别中。我闭上双眼，幻想在那条河边，在一副画里，我跟她诀别。这将是一个最圆满的结局！
　　她站在黑暗的隧道之中，风无声地吹动，她身着的白色纱裙泛起细小涟漪，发散出幽微光线，是万丈黑暗中唯一的光源。她轻轻地微笑着，转过身向前跑去。她跑得如此奋力，就像在做一次穿越记忆的旅行。我迈开步伐追赶她，布鞋已经被地上的脏污积水浸透，但我仍未停止我的追逐。我说，不要打破这里的黑暗，不要，就让她成为我的光，引领我，带我进入另一个开始。可我渐渐力不从心，我大声唤她，我说，留下来，别跑，留下来。
　　她停下她的脚步，面对我，没说出一句话。
　　她没有等待我的回答，又开始跑，背离我，每一步都离我更加遥远。而我只能在这里，观望她摇摇晃晃的身影拉伸成一个忧郁的叹号，我挥挥手……
　　今天，我把她给我的那幅画挂到了墙上，这样，我时时感到她的存在……我是在河边的少年，而她，是那株向日葵。她看着我，一刻没离开过……

【编者按】弟弟的一个电话，带来了花岁不幸去世的消息，也引出了你童年的回忆。童年的记忆里，你因为与花岁的际遇，让你懂得了悲悯，懂得了理解与包容。习作采用欲扬先抑的手法，极言花岁这个智障患者的到来让伙伴们所感受的不快，她的人连同她的名字在村里孩童中所引发的惊恐与不安。当你与花岁渐行渐近，这个人物形象也渐渐清晰明朗了起来。在相识相知中，你从花岁的画作中发现了她阳光灿烂的一面。她热爱生活，喜欢画画。当你尝试着慢慢走近她，也渐渐了解了她悲催的身世，并尝试着接纳了她，你们彼此之间有了惺惺相惜的感念与感动。一篇饱醮深情的缅怀文章既是向你的童年致敬，也是唱给花岁的一曲挽歌。

太康网特邀编辑韩光明，笔名隽墨、孑斐，逊母口镇人，现是郑州市高一学生，负责学校的新闻报道工作。螳螂文学社编辑部部长，自由撰稿人，萌芽作者，文章阅读网作者，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。文章多次刊发于校刊，大部分作品发表于网络。一直有“恋乡”情节，多次写乡愁，散见诗歌网。2016年“荣获江山之星”。2017年萌芽征文“春天的童话”荣获二等奖。2017年8月，母校高新一中出版《初心振翅的岁月》。